陳海汶的中華民族全家福
文/馬夫
2009年7月22日,幾百年一遇的日全食出現在我國多個省區,上午9點半左右,山東曲阜的天空開始漸暗,日食降臨。此時,幾十位穿著傳統漢族服裝的男女老幼列隊孔府重光門,小個子上海男人陳海汶些許顫抖著身體按下康泰克斯的快門,歷時一年拍攝的“中華民族大合影”的最后一幅――漢族,終于完成。陳海汶仰望太陽復圓后更顯燦爛的天空長出一口氣。
陳海汶在攝影圈的名氣不大不小,似乎也從沒大紅大紫過,但幾乎所有的圈內大腕兒都是他的朋友,當然也包括眾多無名攝影人。
1980年代初,出身上海棚戶區,酷愛攝影的陳海汶在工廠做工,攝影的開銷讓他越發拮據,他毅然隨當時的“下海”大潮撲進商海。他創建了一家名為“三亞”的小公司,從拍企業宣傳冊起家,二十幾年走過來已發展成為上海灘頗為知名的文化公司,攝影、設計、印刷等一應俱全。當年為了攝影去掙錢,有了錢還是為了攝影。多年來,商業非商業的、掙錢賠錢的攝影集他一口氣出了幾十種――《上海老工業》《夜上海》《航拍上海》《影像,恍惚間的上海記憶》《5 .12 中國汶川大地震》《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攝影家》系列畫冊等等,還有剛剛完成的《和諧中華?中國的56個民族》也將近日結集出版。籍此他榮膺了剛剛出爐的第八屆中國攝影金像獎圖書獎。
陳海汶對攝影十分慷慨,他將大把的精力和金錢都投入到攝影之中。作為上海市攝影家協會副主席,他常年資助《上海攝影》雜志;作為中國攝影家協會理事,他為中國攝影博物館籌建慷慨解囊;作為攝影師,他為完成“民族合影”到臺灣拍攝高山族群,就為這一張照片,他花費了十幾萬元。
陳海汶為攝影付出了很多,攝影也給他帶來許多的快樂和榮耀,他的榮辱興衰都與攝影聯結在一起,可以說,攝影是他今生的宿命。
2008年8月,陳海汶和他的團隊從燥熱的上海出發,踏上尋訪拍攝56個民族的艱辛之路,在他那輛簇新的雪弗蘭吉普車身上,噴寫著“行走中國,和諧中華――56個民族文化攝影車 ”。11個月風霜雪雨的跋涉,他們行程近十萬公里,先后到達了26個省區,545個縣市的55個少數民族聚居地(或稱“原生點”), 共有1125位非物質文化遺產民族傳承人及普通的民族代表參與拍攝。歷經海拔0至5000米、氣溫攝氏零下40度到攝氏39度,得到了珍貴的4500張專業膠片,55000張數碼照片。即使我們從沒有看到這些照片,這個行為本身就足以是件耐人尋味的作品了。
“民族合影”的緣起是由《巖松看日本》這本書中的一段話引起:作者走進一家日本書店,看到書架上有五六本完整記錄中國少數民族的書,圖文翔實系統,但書的作者卻都不是中國人。這讓一口能干掉半斤白酒的血性漢子陳海汶,氣往上頂,他覺得這完全是中國攝影人的恥辱。經過兩個月的醞釀和各種資料準備,他首先去貴州試拍了三次,以選擇拍攝方式和畫面構成。此時恰逢迎接建國60周年,上海市委宣傳部聞聽該拍攝計劃很有興趣,在資金等諸多方面給予鼎力支持。
“民族合影”也是陳海汶冥冥中的一個理想,他從半輩子的攝影經歷中,沉淀篩選出一個自認為最成熟最有意義的主題。這個在攝影圈罕見的大規模行動,或許與攝影本身漸行漸遠,影像似乎也有點退居到微不足道的地位,他幾乎是以行為方式和形式特征完成了一次類似人類學家的田野調查。在整個過程中,陳海汶始終是個行者和觀者,不論那泛著牛羊味的蒙族漢子的胸肌,還是苗族女孩繁復銀飾的閃光,在陳海汶的眼里都充盈著人性的光輝,都是真實的歷史片段。
這些沾染著萬里風塵并糅合進陳海汶心血的照片,不知能帶給我們什么,但至少可以斷定它為即將消失的一些珍貴的東西留下了影像佐證。
關于影像的學術討論,從蘇珊-桑塔格到羅蘭-巴特,從約翰-本雅明到約翰-伯格等不少西方學者多有論述,但是,要么艱深晦澀,要么誤讀歧義,直接截取只言片語來考量或合理一組照片一定是徒勞。所以我們暫時放下那些理論,只是靜靜地觀看,看一件祖上傳下來的魚皮衣,一羽插在鬢發上靈動的山雞毛,一堵先人壘砌的石墻,一張張屬于中華的臉⋯⋯不用震撼,祖輩不變的平凡生活根本沒有想象中戲劇的波瀾;無需推敲,命運的生息繁衍絕不需要設計和妝點。且熟悉且陌生的人們,且現代且古老的場景,一個個民族的個性和獨有的靈魂在艱難與幸福、屈辱與尊嚴中永恒地升發。閱讀和傾聽讓我們認識世界,世界也在人的身邊靜靜地守候。
在“民族合影”中,每一幅都出現一塊深色的背景布,在實地拍攝為什么要多出一塊遮擋,是一個符號的貫穿還是某種理念的張揚,或許只是陳海汶心中一個幻想的隱喻。剛說了,暫不引用西方理論去解釋,但此時羅蘭-巴特的這句話確實恰當:攝影就這么兩條路,是使攝影的場面服從于完美幻想的文明寓意,還是正視攝影不妥協的真實性的重新活躍,就看如何選擇了。其實,猜測這塊背景布的用意,就像揣摸任何一件藝術品中一個眼神的描寫或一棵草的勾勒。
相對陳海汶以往的大批作品,這組最新的作品雖然沒有理論上的超越,也沒有遵從攝影經典的偉大訓誡,但他無不透射出上海人的睿智、細密,同時又兼具商人的機警和藝術家的敏感。這些清晰、銳利的影像掩飾不住地泛著一種怪誕的溫情,以及人性的或藝術的體貼。或許有人覺得這些作品有些浪漫化,流于表面或甚于膚淺。其實,陳海汶并不想將什么強加給這些影像,也不想講述什么傳奇的故事,更不想讓人看到這些陌生人群并不準確的心像,現在所呈現的狀況,正是陳海文試圖讓其潛藏著無數的可能,重要的是,就是表現出對這些正在被同化,逐漸衰老的族群的尊重。
“民族合影”的拍攝給陳海汶帶來從未有過的感受,年過半百的他自以為走南闖北見識頗廣、心智成熟,但是此行的太多經歷,讓他羞愧于城里人虛妄的自尊和生活的淺薄。
讓陳海汶印象深刻的是他在云南拍攝普米族的經歷。普米族的居住地在離省級公路25公里的地方,而陳海汶卻用了5個多小時才走完這段路,汽車根本就無法進去,只能步行。
普米族村民把他們奉為貴賓,大家搶著請他們吃飯,把過節才吃的全羊、全豬都拿了出來。陳海汶住在一個老鄉家,老鄉把兒子的床讓給他,但是陳海汶卻睡不好,高海拔山區,白天穿著夏裝,但到了后半夜就冷得熬不住。在床上挨到半夜,陳海汶聽到隔壁老兩口的房間里有聲音,好像是有人起來烤火。
他趕緊起身,走過去,果然,火塘里噼里啪啦,火正起來。
看到他,主人并不詫異,很隨和的邀請他:“過來,坐嘛!”
“習慣吧?”坐定以后,男主人問。
“有點冷。”陳海汶實話實說。
男主人沒說什么,但是隨手往火塘里多添了點柴。陳海汶借著火光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個屋子里只有一個火塘,三面圍著三張床,只在一個角落有一個櫥,看起來,一個家的所有家當就在那個櫥里了。男主人一會兒起身走向櫥門,打開來,抖抖索索地打開一個紙包,數出來幾片茶葉,泡好以后招呼陳海汶:“茶。”
“這看起來,大概是他們家一年要喝的茶吧。”陳海汶說,“所以我實在忍不住,就開始提出心里的疑問。”
“到縣城住好嗎?”
“好嘛?”主人的回答不置可否。
“為什么不去呢?”
“沒錢。”
“要是給你錢,你去嗎?”
“……”主人沒有回答,陳海汶也沒有再問。
過了一會,陳海汶又問:“你們每天都怎么過呢?”
主人說:“烤火。”淡定到幾乎沒有什么情緒含在里面,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悲喜,只有澄清透徹,似乎洞悉世間一切。老人又從昏暗的角落里找出一個雞蛋,打碎以后拌進一大盆飯里,預備做蛋炒飯給客人。家門口山上的牛、羊、雞,包括雞下的每只蛋,就是這位普米老人的全部家產,他的一輩子就在這樣的沒有波瀾的平淡中緩緩劃過去。
幾年前,陳海汶在上海美術館成功舉辦了《幸福生存》個人作品展,同時推出同名作品集。關于幸福,不同追求和閱歷的人都會有不同的理解,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期也會有不同的看法。對于陳海汶來說,無疑2008年8月至2009年8月,老天又為他開啟了一扇幸福之門,步入其中,他被自己鏡頭下的56個民族幸福生存的狀態深深震撼。一個來自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一個身處“腔調、派頭、賣相”精致氛圍的上海人,面對這些褪去粉飾的樸實和土拙,他羞愧于作為城里人虛妄的自尊和高貴的淺薄,他對幸福生存的內涵不得不再一次重新詮釋。
當完成“民族合影”之后,陳海汶后悔“幸福生存”這個好題目用早了,應該留給這組“民族合影”再恰當不過了。其實,不論《幸福生存》里的市井人物,還是“民族合影”中的族群代表,都是被幸福的理想牽到陳海汶的作品里,與其說是陳海汶用相機找尋幸福,不如說是蕓蕓眾生的生活給了身在其中的陳海汶無以言說的幸福。他時常感慨:有些幸福我們并不全認識,有些財富我們并不懂珍惜。正如丹麥哲學家索倫?克爾凱郭爾所說:“人生一定要往前去生活,但只能從后面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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