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建筑與室內設計
建筑學在學術界的地位忽低忽高。在封建時代,營造之類的事是匠人做的,談不上地位,也出不了風頭,不像今天,有些做建筑的人還有不少拋頭露面的機會。然而,看看現實,仔細想想,現代建筑師的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講求“以人為本”,哪個人掌控著項目,哪個人就有權利支配建筑設計過程。現實中,建筑師最怕那種懂一點建筑,講求一點所謂建筑藝術那種人,若以他為“本”建筑師就苦了,一旦建筑師的工作延伸到了室內設計過程,恐怕僅僅是叫苦還不行,幾乎得賠上半條命。在我們這個工業產品體系尚不完善,人治與法制還在無休無止討論的社會環境里,這種現象很普遍。即便如此,我們仍然堅持建筑設計與室內設計本來就是一回事,不應分家。從羅馬的圣彼得大教堂到柯布的朗香教堂,從中國的文人園子到賴特的“落泉山莊”這個“家”歷來是分不了的。因此,無論有多少現實困難,我仍主張:建筑設計與室內設計合一。從學習的角度來講,建筑學必須包含室內設計的內容。現在的所謂建筑設計,大多數是半成品,是沒做完的建筑設計。這種設計狀況是極有害的,而且搞二次設計更是勞民傷財。
關于建筑與室內設計的討論牽涉到我們對室內設計的看法。為什么有些建筑師所繪的圖干巴巴,不耐看?這是因為圖中缺乏內部空間的設計,缺乏對細節的關注。密斯?凡?德羅成功在哪里?他所設計的簡單的玻璃盒子,除了完成玻璃和鋼的構造藝術體系以外,還創造了非常簡潔動人的內部空間,甚至于每一件配置的家具都是十分完美的。還有邁克?格雷夫斯,他家里各種陳設都非常講究。因此,好的建筑師不僅僅是做一個殼子,還必須把內部空間搞清楚,這樣才能把建筑設計做完整。內部空間的小尺度大都在一至兩米之間, 50cm 左右,處理不好小空間的建筑師是不稱職的,是不能把事情做完的人。室內設計本身是建筑設計的延續。一個不良的設計,它的內部空間讓人不舒服,而且使用非常不方便,這種內部空間對人是不關懷的,即使好看也毫無用處。這樣的例子在我們身邊可謂屢見不鮮。
我們從農村一塊斑駁的毛主席語錄墻,一個傳統的門斗,到現代都市一個商場快餐店里那個會唱會扭的玩偶,可以看到現在的中國建筑的內部空間,除了有毛澤東時代印記和那古老的門斗代表的遺風之外,我們的室內空間和陳設已經是非常多元化了。多元化是一個生態學范疇的詞語,生態環境本來就應該是多元化的。物種的多元化構成了我們今天彼此賴以生存的世界。而多元化反映到我國的設計現狀,就是各種需求所帶來的不同設計風格。即使是受外來生活方式的影響,滋生在中國的歐陸風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不必大驚小怪。室內設計本來就是個五花八門的事,變化多就是生活豐富性的表現。中國的室內設計與西方的室內設計有些區別。西洋的傳統做法是要把建筑物刻畫到底,恨不得把內部空間的六面體都干涉一下,而中國的室內設計只要把建筑框架做出來,它的內部空間就分隔清楚就了事。中國人好像對室內設計并不太當一回事,只是把尺寸標注了,骨架畫好,就完事了。對中國人來說,室內空間陳設和裝飾是一種情感的臨時性存在,而建筑空間本身的合理性和它的堅固性、耐久性、構筑的經濟性、趣味性和空間的層次才是所謂室內設計的核心。
杭州的張生記的大堂里擺了一個托著元寶的佛像,做生意就得招財進寶,這是象征主義的手法。一個民房內,當家具和陳設都拿走之后,室內設計的內容就幾乎不復存在了。一個中堂里掛一幅鐘馗,吊兩個條幅,案桌上放鐘、瓶、鏡,取的就是“終生平靜”的諧音,對中國人來說陳設是有寓意的,廣大老百姓喜歡這些設計內容。中國人只作重點裝飾,不像西方人搞得滿屋子都是。例如,中國北方民居的大門,北京的小胡同,雖然并不富有,但從沒放過木結構之間的尺度比例關系,以及重點的細部描述。中國人除了把家具字畫古董作為可移動性的裝飾以外,往往把精力都放在梁頭、門頭、照壁、窗口等基本構件上。貝聿銘設計的香山飯店是一個很聰明的有繼承性的例子。他的飯店空間是西洋的,院落是蘇州的,門頭是北京的。運用了大量典型的中國建筑符號。我們必須懂得一個道理:那些符號化的東西有它的可讀性,起碼有著明確的識別性。做室內設計,并不在乎內部空間有多少東西,而是要把構件的典型性與內部空間的尺度的人情味表達出來,這些便構成了中國建筑語言的基本元素。庭院里一個門簾,幾個酒瓶,幾盆花隨意的擺放都是充滿生活氣息的表述,都能感動人。其實,很多典型的建筑型制與成熟的構件的重復,便構成了中國人熟悉的內部空間,而這種空間關系是不用設計者去過多操心的,唯一讓設計師操心的是建筑與園林的關系或者說與戶外空間的關系。總而言之,框架是不變的,構件是不變的,空間是不變的,功能卻是可變的,室內的氣氛也是不同的。西方人密斯和康似乎也信守這個原則。但是,如同英文語法一樣,有一條規則,便有一條例外。如何在不變中求變還有一些小動作要做。許多室內空間可能變成一種精神寄托的場所,但不一定是宗教場所。供奉觀音,確保自己早添貴子、保佑家人健康平安;供奉關帝保佑生意興旺,逢兇化吉。還有那磚雕上的耗子(糧食多才養得起耗子)以象征著財富,跟觀音一樣也是一種祈福。中國的宗氏祠堂是整個氏族祭祀先人或獎懲后人的地方。祠堂門檻的高低變化,暗示著歸來后人的學識的多少、官爵的高低,以鼓勵本族子弟刻苦上進。雖說這有著深刻的封建文化色彩,在今天看來,依然有很多讓人感悟的地方。中國建筑的梁架結構、石階門檻和基本家具的體態關系已經決定了內部空間關系,此間,只需要根據場景要求、行為需要、布置家私、點綴陳設即可,室內設計的氣氛往往依托于房屋本體。因此,室內空間可以是一個寄托感情的地方,也可以改成一個從事教育的地方或者一個表達自己信念的場所。這里,所謂室內設計的內容是框架結構的進一步延伸,是重點部位的建筑裝修,不過如此而已。那些描繪日常生活場景的木雕是把建筑構件的美化作為建筑本身來做,可以說,建筑等于裝修,裝修等于建筑。所要強調的是:中國的室內設計重點不在于空間安排(因為型制已經確定了),而在于它的家具組合,自然生活體系的完整性表現。在那些擺放著 " 終生平靜 " 的堂屋,擺上一張案桌,那么,一個多功能廳就出現了。它可以作為餐廳或起居室,室內空間內容是那些瓷器、亮瓦、欄桿、夾層,不同的時期在墻上貼(掛)不同的東西,只是結構不變、型制不變。我們看到一些富有家庭,陳設的是名人字畫、價值連城的古董,但是,由于自古以來戰亂不斷,古董字畫隨時往包袱里一裹,即所謂打點金銀細軟,便可一走了之。因此,中國人的裝修不少是臨時性的,隨時可以一搬就走。中國特色的室內設計似乎是隨時準備溜掉流動家私,”拿了就走”。仔細想想,這也蠻有道理,既省心又省事。
如果想以低造價實現特別的設計構想,內部空間一定要干凈,內外空間的交接處要處理得當,材料的變化、細部的比例尺度也要講究,確實要貫穿”拿了就走”的原則。顯然,在純凈的建筑空間中擺些有意味的小玩意,也可以體現設計師的文化修養。我以為:設計師要有點特別的情趣、情調,要心細手巧,甚至要找一點自己特別的愛好和樂趣。其實,陳設很是能體現設計師的意愿、生活情趣、以及特定場所的行為秩序。學會”拿了就走”的設計原則,學會陳設,學會把建筑與室內設計結合在一起來考慮我們這個設計職業就會變得有意思了。
這一講的核心內容正是提倡大家既要向本色的中國建筑文化借鑒,又要像賴特、密斯等歷代現代成功的建筑巨匠學習,把建筑設計進行到底,而不要半途而廢。世界上不存在唯建筑的建筑殼子設計,室內設計本來就是建筑設計的延伸。作為一個建筑師不懂室內設計,不把建筑設計延伸下去是不負責任的。實際一點的建筑師正是那些能仔細地將建筑設計深入到室內空間細節中去勞作者。
現在,我們的建筑師依賴室內設計師來完成內部空間,而室內設計師依賴建筑師來提供不得已的工作條件,大家有時都忘卻了內外空間依存關系,過渡性問題沒有人來認真銜接。建筑師對內部空間缺乏細膩的考慮,室內設計師又由于種種局限而無力干預。所以,當代建筑容易出現貌合神離、不倫不類的作品。當然,中西結合也是現代多元化設計面貌的一種表現。然而,現在的很多“豪華”的裝修都非常的商業化地“糙”,怎么便宜,怎么快,怎么來。這也是個不徹底的商業折衷主義做法。回頭看看二三十年代上海老房子,跟現在五星級比也毫不遜色。當時的設計師將舶來品與中國的東西結合得很好,有的也是韻味十足,內外裝修,特別是那些清水墻、鐵花以及馬賽克手工藝也十分精良。在當時中國的物質條件下,能這樣造房子是不簡單的。可以肯定地講:當時的工匠們是踏踏實實的,尊重自己的職業的,是把事情能做到底的。
六、建筑與景觀設計
在中國,以前沒有景觀設計這個詞,有關這類設計活動在中國稱為“園林設計”。由于門戶不同,在中國這類設計教育往往被排斥在建筑學科之外,只是在農學院、林學院有那么幾個園林設計系,這種做法與英國 Horticulture 這類學科的設置非常接近。
所謂景觀設計,又所謂景觀建筑學是發生于英、美資本主義成熟時期的新興學科,典型案例則是紐約的中央公園、華盛頓的中軸線景觀以及英國的一些公園設計。“景觀設計”這個詞在中國正式啟用是改革開放以后的事,特別是近幾年,隨著城市設計的介入,環境質量意識的提高,人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當然,思考歸思考,當今中國的所謂景觀設計業務又大多數來自于那些個圈地發財的房地產奸商。因此,景觀設計還沒有開始在中國奠定自己的理論和實踐基礎,就墮落成為了房地產商們的售樓圈套的一個必要的組成部分,此做法,嚴重地扭曲了景觀設計的基本精神,那些既不遮蔭又十分昂貴的棕櫚樹飛遍大江南北就是這個原因。
中國,由于封建時期太長,也就是說:中世紀的意識形態的影響過于深刻,人口眾多,貧富懸殊,長期以來自我保護意識強于向公眾、大自然開放必要的生活空間。歐洲中世紀的城堡,石壁堅厚,缺少窗子,正是人類恐懼自然甚至敵視自然的表現;在中國,客家民居,空間的內聚性很強,對外封閉,強調以家族的力量抵御外來勢力,這些都是人類在生產力水平低下的情況下回避自然,以至對自然景觀視而不見的居住習慣。因此,在中國,我們從前輩那里所得到的設計遺產,只是幾個封閉的園子,園子里模仿自然山水,并自詡為“宛若天開”。中國文人、帝王將相的所謂景觀意識連幾個出家人都不如,只要看看喇嘛寺、普陀山、五臺山,這一點就非常明白了。依我之見,中國鋪天蓋地的景觀設計都是那些地主老財思想指導下的相對封閉的造園活動,與真正意義上的景觀設計相去甚遠。
那么,什么是景觀設計呢?我的回答是:首先,不要造作,不要浪費,不要無病呻吟,造房子留點兒空地讓居民們有個出口氣的地方就得了,我們沒有那么多水資源、人力資源、苗木資源來為謀暴利者提供附加值。真正的景觀設計務必是自自然然的,當然也是安安全全的,經濟實惠的,設計形態是服從于原始的自然景觀形態的。也就是說,景觀設計是以屬于自然一部分的人和其相關物象的多樣化生存環境、多層次的功能性和審美性因素相關聯的一個系統工程為工作對象的。此間,沒有以藝術為幌子的騙局,只有動植物學基礎,水資源的運用與保護,對地形地貌的尊重,以及該方便時候給人提供的方便等必要疏導性的設計處理。這里,要強調的植被是個基本問題,本土化、地方化和多元化是基本原則。其次,景觀設計的另一個重要問題就是“看法”問題, 一個重要的說法 : “ To see and to be seen ”。在中國園林中 , 這一點體現得尤其充分。窺視是景觀設計的重要手法,許多好的攝影作品都是窺視的杰作,景觀設計中框景、借景的手法說白了就是占便宜。按中國的看法,道學與景觀設計是有無之間的辨證關系,中國人做的就是關系:生活與道路的關系,疊水與交通的關系,休憩與橋梁的關系,橋梁與水和山體的關系,橋梁與對面房子的關系,村落與亭子的關系,鋪地與當地材料的關系等等。中國的景觀設計就是用道家思想在有無之間、不經意之間形成的, 不是施工圖能畫出來的,是匠人們因材、因地一點點兒弄出來的,好的景觀是科學的,同時也是藝術的,當然,也必然是技術的。
那么,建筑師如何設計景觀呢?當我們處在景觀設計還不成形的時期,我們不得不認真地調查研究地域、地貌、周邊環境這個基本問題,對基本的物理因素在學習和研究建筑設計的早期就應該關注。另外,對于建筑師和建筑學的學生來說,一個非常重要的研究課題不是建筑本身而是總圖,某種意義上講,我是主張“總圖決定論”的。我永遠不會看好那些花里胡哨、張牙舞爪、自我表現的中外建筑師,我認為他們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環境,他們根本就不尊重地方文化和那個地方本身。從一張普通的總圖我們一定能看出來這個建筑師是否關注周邊房子,關注由于建筑的存在而引起的資源問題和可持續發展問題,甚至我們能看出其職業道德的高下。生存環境能夠決定人的心態,因此,不能將建筑僅僅理解為“房子”,應充分考慮其室內外的聯系及其與周邊環境的關系。“我們設計的是場所,而不是空間”。“空間”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一個沒有階級、沒有文化、沒有更多思想的東西,所以,我們要少用這個詞,多用“場所”這個詞,多考慮一些環境、文脈、關系以及物象之間對話的可能性,并且,用這些常用的語匯來表達我們的建筑設計。
好的總圖正是一個真正的景觀設計的開始,如果一個建筑師、一個建筑的學習者能夠在總圖上有清醒的景觀意識,再加上他能謙遜地與植物學家、農學家以及其他相關的水利、地質、能源專家協作,那么這個團隊的同心協力的設計活動,往往會引導出一個相對健康的所謂景觀設計的雛形。有了一個健康的雛形,有了一個系統的構筑思維,很顯然,地形得到了尊重,資源得到了保護,生態環境得到了優化,景觀之美也就在其中了。這里,我要強調的是,景觀設計是科學與設計的結合,而這個科學我指的是生命科學、環境保護科學,而不是簡單地找個施工員,邀一幫人種種樹、鋪鋪馬路牙子、搞點噴泉疊瀑、做做臺階、放個雕塑、搞個形象工程那一類不入流的偽劣產品。
七、建筑與城市設計
在中國的北京城,如果前門、天安門、午門、太和殿……這些房子沒有一個城市設計的軸線把它們串起來,它們將失去人們賦予它們的建筑涵義。
在美國的華盛頓,林肯紀念堂、國會大廈、白宮、華盛頓紀念碑,這些房子(建筑)離開了那個理性的城市設計格局,它們也就不成氣候了。這就是為什么學建筑學的人只琢磨房子還不夠,還要把視野擴展到城市設計的角度來看問題,建筑物就有了它相應的存在理由;而規劃師也必須在適當的時候有目的地控制自己的視野,研究相關的城市規劃設計問題,那么規劃也就不會那么空洞,那么干巴巴了。因此,如果要定個性的話:城市設計是介于規劃設計與建筑設計之間的一個設計思維過程。
長期以來,由于建筑教育思想的狹隘,把建筑當成了一種自我表現藝術與技術的活動,或者是一種局部利益的物化,致使建筑師有意無意地屈從于政治、商業需求而孤立地研究建筑本身的表現力;很顯然,這種建筑師不可能是城市設計的建設者,甚至有破壞者之嫌。
無獨有偶,許多規劃師致力于貫徹毫無調研的城市設計發展要求,被動地將城市一圈圈地擴大,反正設計房子不是他們的事,領導意圖的落實含糊不得。因此,又造成了城市節點的無序建設,街的概念在中國城市建設里逐漸消失,規劃設計變成了路網分隔、圈地手段或是賣地計劃。
其實,我們十分需要有人去做城市設計工作,踏踏實實地處理好房屋與整體環境的關系,留給人們行走的街道、宜人的街坊與市集,為人們的城市生活行為留下一點余地,留下一點有人情味有個性的或者說有地方性的、有審美可能性的場所。
現在可好!房地產商“畫地為牢”,竟然有人用老百姓的存款圈城市用地,甚至是農民的耕地,進行他們所謂的“造城運動”。這還不算,他們又廉價地購買一些高級“知識分子”的肯定評語。那些盲目的政客,水平低一點的,以舊城改造為名,拓寬馬路、建設廣場,搞得城市雕塑和噴泉到處都是;水平高一點的,又以 CBD 之類的幌子或者以培訓中心、服務中心、市民中心什么的,大搞象征主義的建筑群建設;更滑稽的是,居然又冒出了許多大學城,這哪里是大學城?實質上是極不負責任的圈地,以教育的名義侵蝕著我國有限的耕地資源和自然資源。之所以如此這般地反復著這種破壞城市的“城市設計”活動,是因為我們缺乏城市設計教育,缺乏一支有城市設計眼界的技術隊伍,而建設的主管部門和教育部門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十分膚淺。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城市設計呢?我以為,它是一種城市生活行為,是關于城市各區域的、特別是重點區域的城市形態的一種思考。第一,它務必審慎地借助與利用我們有限的山水資源、尊重地形地貌和氣象水文特征;第二,它務必認真地研究城市和局部地區的中、遠期功能性質,特別是機動車交通、消防和行人通道問題、停車問題、垃圾處理、燃料供應、電力供應等問題。當下,中國不少城市都在鬧水荒、水災、拉電閘,教訓還不夠么?當水漫金山的時候,壯觀豪邁的建筑形象已經無人問津了;當酷暑可以奪命、電梯停運的時候,豐富的城市輪廓線將是城市居民痛苦的記憶。難怪那些所謂的戰略家會想得出在怒江搞“高峽出平湖”,也難怪他們嚷著要南水北調了。
即使上述問題,在未來富有的中國不成其為問題;我也不希望人們一代代的喪失他們兒時街道的記憶、城市鄰里關系的回味。是的,我們做事要統一思想,但是,各地、各種城市街區要有自己的特色,要有自己的場所,要有自己的肌理,要有自己的色彩,要給人以人的速度的感覺,而我們已經與諸多有人情味的城市生活的感覺久違了。
八、建筑設計與大師
建筑設計是個服務性行業,服務得多了,加上業主又越來越難伺候,建筑師這類受過相對高等一點教育的服務員不免就“煩”了起來。如同建筑界的施工行業一樣,乙方當的時間長了,也想當當甲方。不同的是,建筑師幾乎無法暴富,只好另辟蹊徑,找點自我安慰。建筑師內部一、二、三級姑且不論,當了“高工”還覺得高度不夠,前面還要加個“教授級”。教授級高工泛濫之后,為了體現差別,又按地區配置“大師”銜頭的份額。
教育界也不示弱,先弄得碩士、博士學位滿天飛,博士后也成了學歷,帶個博士就有了聞所未聞的職稱“博導”。我真不明白,在我們這樣一個篤信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國度,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今天,怎么會搞出這等事來?!
建筑師就是蓋房子的人,對魯班爺的贊譽也不過是“能工巧匠”而已,計成、李笠翁也只是個寫家,至多也不過是個理論工作者。密斯研究筑造技術;格羅皮烏斯研究教育機制;賴特筑造點隨和自然的房子;柯布探討了一點混凝土的藝術表現力與自然光的利用……這些優秀的建筑人都沒有自詡為大師,他們也帶學生,也不曾用大師夢來蒙年輕學子。
我多次在不同場合講過,學建筑是個苦營生。從事這個職業是不能咋咋呼呼的,該職業有來自建筑法規的約束,有結構力學、設備技術與環境科學的限制,建筑關系到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玩不得,也玩不起!
個別要求有點所謂“想法”的構筑物,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對付的。實際上,那些所謂的大師們也對付不了。不然,在北京、上海目下的名樓靚館就不會拱手交給那些既沒有職稱,甚至沒有資質的西洋甚至東洋設計團伙去染指了。
建筑設計技術大都是筑造經驗的積累,如果其間還有藝術問題要解決,靠的也只能是設計師的綜合素養。而這種綜合素養的培育,也只能在相應的文化、經濟、政治環境中完成。靠宋江們排的座次,搞點虛名,掛個銜頭是既無聊,又無濟于事的。要知道,米開朗基羅等既沒有幫會,又沒有職稱,人們稱之為“ master ”,前面也沒加上個“ great ”,活干得好,人們自然會贊美。
九、建筑設計與歷史理論
中國建筑界十分富有中國特色:由于長期戰亂,近現代中國的營造業發展遲緩,老一代建筑師如楊廷寶、童、劉敦楨、馮紀忠以及劉光華等都分別到大學建筑系任教。一來,在大學里可以研究點問題,做點學問;二來,誰都 明白當 教授是個鐵飯碗,即使是打了八年的抗日戰爭,在儒家思想支撐著的中國,教授們仍然還是有事做,有飯吃的。
教書的人多了,筆墨文章自然也就豐富了起來,加上眼看著中國傳統的建筑文化遺產無人記錄整理,南北知名學府的教師們如劉敦楨、梁思成等帶領學子,用了大量的經歷,著書成冊,打下了中國建筑史學與理論的基礎。他們的工作方法、成果,為后來的學生所承繼,一時間形成了中國建筑史學的主流。
現代中國,僅五十年間,既要抗美援朝、援越抗美,又要搞各種政治運動,在享受著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日子里,建筑藝術被視為封、資、修意識形態。多年來,設計實踐走向了清教徒式的胡同,建筑設計在中國變得比較單純,作風樸質而簡約,所謂的建筑藝術只能到史書中去閱讀一、二。可悲的是那些建筑史書的作者,當時居然只是靠閱讀文獻、做翻譯存活,竟沒有實地考察,就能編出史書來。就這樣的書,要么買不到,要么成了禁書,不許看。如此封關閉國,又一會兒必修俄文,一會兒必修英文,能接觸外文資料并翻譯成中文的人就自然成了學者。
在上世紀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來中國講設計的外國人就像今天到中國來開拓建筑市場的外國人一樣多。只是那時的來者都很純,大都愛說的是“學問”之類,當時即使是“拉洋片”也會讓那些如饑似渴的學子們激動不已。那時的中國建筑在很多方面都是空白,連一個普通的酒店都得請洋人或者香港、澳門人來設計。
一時間,建筑理論與史學也火了起來,成為了學問之所在,真可悲!建筑設計作為一個實踐學科,而廣大實踐者,天天盼著別人講自己的實踐體驗,告之或者間接地告之自己一點過日子的觀點。
作為過來人,我亦親自體驗了那個百廢待興的歷史階段。如其說當時重視了理論與歷史的話,不如說當時信息匱乏,而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設計實踐都是后來的事了。
就整個發展過程而言, 80 年代以前的中國建筑歷史與理論的作者特別是那些可愛的教師們,為毫無生氣的建筑學學科不斷地提供“安慰劑”,為后來的建筑進步打下了相應的思想基礎。從本質上講,多年來的中國建筑與理論研究只是停留在 case study 的階段,深入地跟進時代的理論研究非常落后,建筑批評幾乎成了禁區,少有力作。近來,由于經濟形勢的變化,諸多問題特別是建筑理論亦無人問津了。很顯然,此一客觀狀況,對建筑設計實踐是很不利的,極容易造成實踐的盲目性,這種盲目性帶來的混亂又被稱之為“多元化”,甚至用藝術風格這類極不嚴格的語匯來講述作為“產品”設計的技術含量很高的建筑設計工作,反而對建筑材料、構筑技術以及相應的不可回避的能源問題、污染問題不夠重視,缺乏討論。
那么,當代中國的建筑理論工作的重點又應該是什么呢?我認為,首先是一個與城市設計相關的設計思維體系問題的研究。今天的建筑師如果不研究城市,不理解規劃,不研究交通,是無論如何無法設計大型建筑的。這個問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建筑藝術問題,也不是哪個人的個人能力和手上功夫問題,而是一個有必要作系統研究的綜合性理論問題。傳統的建筑設計理論體系已經支撐不了這個嶄新的綜合知識框架了,而這個框架的構成又必須從基礎理論研究和建筑教育作起。我們的國家需要一批既有宏觀思考能力又有動手技能的建筑師。他們的成熟過程需要兩代人的時間,當然,憑得不是年齡大小,資格深淺,而是信息的占有、分析能力,以及他們是否能建立屬于自己的、完整的理論框架和明確的思維路線。其二,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建筑就是生活,就是文化本身。沒有明確的文化屬性、文化基礎的建筑,根本談不上什么建筑藝術,這既是一個宏觀的問題,又是一個具體的、個性的問題。對于建筑文化思想的研究幾乎是個永恒的課題,這一研究不能像賣大力丸那樣去自吹自擂或者互相吹捧,而是要回到民間去,東、南、西、北、中的地方,做踏踏實實的調查研究,否則,“根”都沒有了,還談什么枝葉茂盛呢。最后,是一個與建筑有關的環境科學基礎的研究。我想,這一點我就用不著贅述了。
十、建筑設計與方法
方法的討論是研究實用技術手段的核心,當然,有關這個話題的著作不少,但是好的卻不多,從歐美到前蘇聯,以及五十年代以后的中國,我見到類似的書不下十本。許多經驗之談我以為有必要銘記,因為,經驗之談許多是與失敗相關聯的。然而,學者們往往不說老實話,總想搞什么文章寫法之類,總想把自己擺在總結成功經驗的位置上,其實,哪個建筑師不是生活在遺憾之中呢!要我談設計方法(包括學習方法),首先,是個“抄”字,不會抄的人是入不了門的。許多成功的人都是一些特別有良心的人,他們承認“抄”的過程,不像那些狼心狗肺的白眼狼那樣,總以為:“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學建筑、外語、中國畫,在方法上幾乎無差別,離不開早期的鸚鵡學舌、拷貝臨摹的過程。我曾經與著名的山水大師陸儼少有一席談話,他幾箱子自己臨摹的冊頁告之我,他是怎么成為所謂國畫大師的,這個老頭真老實。其實,在我們建筑界這樣老實的先生不少,只是不愛言語而已。
抄,就是向別人學習,有的甚至是業務上的承傳關系。抄了之后就用,用了之后便有了自己的體驗。有了自己的體驗之后,如果有心去思考,說不定才開始有那么點看法。而那些點滴的看法就可能是所謂創作的起點。
建筑學是個積累型學科, 20 ~ 30 歲你可以很能干,但是把握能力則極有限。做建筑設計的人與運動員、歌星和股票經紀人比不得,使蠻勁、擠眉弄眼、炒作是使不得的。
作為一個職業建筑師,另一個繁重的學習與業務課題是研究市場。不要扮個大師像,一臉的清高,設計師就是服務員,我們與裁縫、侍應生是一回事,同類于第三產業的勞動人民。只是服務的途徑、工具和手段不同而已。因此,從思想方法上講,思想的客觀性、服務的職業性、處理問題的包容性以及對市場經濟的適應性是一種基本的職業要求。
建筑是涉及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東西。職業建筑師必須依法、按規范從事業務活動。要明了材料邏輯、結構邏輯、行為邏輯,而且,不能有含糊。從方法上講,死記硬背在先,隨機應變在后。
設計方法實際上是建筑師解決問題的辦法,根本不可能有個固定的模式。只能是憑自己的職業素養和生活經驗,以建筑的方式服務于不同人群的生活與工作要求。要強調的是:提供很專業的服務是第一位的。
迫切進取的年輕設計師很 容易被 老師的只言片語、市場上的光怪陸離場景、被所謂的大師們的雜技、被政客們的好大喜功與推波助瀾、被地產商的騙局搞得莫衷一是。其實設計是個非常樸實的、貼近人們基本生活的生產實踐活動,只要有個長期打算,“抄”而不襲、注重體驗,講求專業精神,設計過程里“無法便是法”了。
再強調一次:建筑學的本質就是讓大家能健康地活著,“房子就是房子本身,沒有那么多要死要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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